在你聽見他所說的這句話時, 你原本已然平覆下來的心, 再次在你的胸腔內強烈地跳動起來。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裏聽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來, 但你就是下意識地去揣測他從中蘊含著的深意。

他是什麽意思？

難道他已經發現……

他已經發現真相了？

想到這點, 你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在腦海裏瘋狂腦補他發現一切後可能會做出的一系列事件，覺得問題很大, 從而完全沒註意到自己的沈默已經持續了很久。

電話對面的哈利沒有聽見你的下一句問話，心裏忽然有了底。

他認為你肯定是心虛了。

對於哈利·奧斯本來說, 隨意使用一點小話術來試探一下別人並不是什麽新鮮的事。

有時候沒必要直說。

因此他剛才所說的那句話，是故意為之。畢竟沒有人會樂意朝一個剛認識幾天的“下屬”吐露自己的感情史，或者是任何諸如此類的私人方面問題。

他的想法是這樣，如果你沒有真的對號入座的話，那麽你肯定會非常自然地接上他的話。以你的性格，一般是些安慰人的話吧。

而現在……

你正沈默著。

沈默要命。

哈利一手拿著電話坐在床沿，在等待你的回音時把目光放在了不遠處的日記上。

他都想通了——他不再想要硬是給自己找些理由草草翻過這頁了。有一說一，伊日這個名字實在是太過少見，與其讓他相信這只是一個重名的巧合, 還不如讓他直截了當地當面問你。

你是一個不擅長撒謊的人，和他這種總是戴著面具偽裝自己的人完全不同。這也預示著, 哈利有信心通過你說話時臉上所流露的細微表情，知道你是否在說謊。

他已經沒有辦法再等下去了，他所剩無幾的生命不允許他繼續這樣隨波逐流下去, 他急需找到一個答案。

況且……他好像發現了點有趣的事。他又想到了什麽，隨即線條好看的嘴唇抿起來，澄澈的藍眸中在瞥見某件東西的時候透出一種審視、疑慮和受傷融合起來的脆弱神情。

——你所給出的答案會讓他感到滿意嗎？

你突然想到, 好像你接這個電話並不是什麽正確的選擇。

你的心跳快得不可思議。就在他說出那句放在現世絕對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後，你突然想起了一切。

現在你可不再需要去請求什麽系統的幫助了。“過去”。或者說不是過去，只是在時間的某個角落在寄宿學校所發生的事情，此刻全部一五一十地湧進你的腦海。

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的藍色湖泊、風一吹過葉子就像少女的裙擺那樣浮動的樹木、無聊到令人昏昏欲睡的文學課，以及學校女子啦啦隊整齊劃一的漂亮動作……

這些場景在你的腦海中再次重構，並且顯得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加栩栩如生起來。

你現在根本就無暇思考，因此你這樣說了，“不小心觸碰到你的傷感之處了，真是抱歉。”

就在你認為是時候該結束這場對話的時候，哈利像是感應到你的心情，並未讓你就那麽簡單地退場。

對方以平淡的口吻駁回了你的禮貌性道歉，並表示是他先開口的。他緊接著說道，“還以為你會稍微詢問一下，以一個朋友的身份。”

你艱難地組織著語言，“我其實……在碰到這種類型的情況時都會下意識地避開。我們，我們是朋友嗎？”

對方的語氣輕松中帶著一絲詼諧：“當然。”最初確實是朋友。

“不過……我們倆真是有緣。”他接下來說的話更讓你大驚失色了，“你擁有著和她同樣的名字。”

哈利口中的“她”，你不用思考就能知道他說的是誰——他從前的戀人。

事情到了這份上，你突然覺得心絞痛，甚至連帶著空空如也的胃也胡亂攪動了起來。不僅如此，甚至有一種新的情感逐漸爬滿你脆弱的神經。

那是愧疚。

有的時候事情就是這樣不合常理。嚴格來說，分明在寄宿學校時，是他先行對你撒下了一個謊言，但你如今卻沒有什麽立場去責備他——當時的你已然墜入愛河，在他溫柔的漩渦裏迷失。況且，即使是他那樣毫無安全感、內心稍微有些陰晴不定的人，也將自己的一片真心獻給了你。

這要花很大的勇氣。

你卻一時意氣用事，先離開了他。

這是所謂命運給他開的一個玩笑。

“是，是嗎？”你面色蒼白，嘴唇所吐露出的語言都好似不受你支配了。

你只是幹巴巴地說，“那可真巧……抱歉，我——”

你剛想說自己不應該貿然那樣問的。問他想要許一個怎樣的願望。這個問題對於他來說是不存在的，他從未被上天垂憐過。

以前你看到過一個電影，裏面講述的是聖誕老人派發禮物的故事。在聖誕節這天，全世界孩子們的願望都會被一個專門的魔法機構收錄起來，但他們並不會實現每個孩子的願望。實現願望、派發禮物的指標便是這個孩子在這一年是否是個好孩子。如果是，就會給他發禮物；如果不是，那麽很抱歉，第二天早上醒來時襪子裏不會裝著聖誕老人的禮物。

也許哈利也是這群孩子之一，只是這次實現願望的指標是不存在的。而他剛好被踢出了這個實現願望的範圍內。

“永遠不必朝我說對不起。”哈利似乎有點厭煩了你說這個詞，“我不喜歡這個詞，你以後也不要再說它了。”

你說的抱歉只會讓他的心更加煩躁。

他現在好似是個被充滿了氫氣的氣球，各式各樣的負面情緒如氫氣那樣在他體內攪和成一團，橫沖直撞。而他卻找不到任何一種方式，或者是一個出口可以讓這些負面情緒減少一些。

就算是奧斯本集團的少爺，也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他覺得自己快要從這場車禍後遺癥裏走出來了。因為……之前尚且想不起來的場景，變得越來越清晰了。

你是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見到哈利·奧斯本的。

天知道，因為他似是而非的那席話，你一晚上沒睡。

離開221b前你甚至欲蓋彌彰地給自己搞了點遮瑕膏用用，試圖遮住自己臉上的黑眼圈。

然而你沒料到你來到奧斯本企業時所看見的會是這樣一副景象。

準確地說，是在奧斯本企業的樓下，正門所對著的那條路上。深藍色的敞篷跑車正停在那裏，那車線條的每一寸都流暢極了，別有一種嚴謹的美感。在這樣本該是上班時間的環境裏，顯得格格不入之餘又平添了一襲張揚，饒是你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只一眼，就移不開目光了。

你在遠遠看見這輛豪車時，頂多只是不著邊際地想了一下是哪位紈絝子弟敢在奧斯本企業大門口違章停車，沒想到……是本尊。

哈利今天的著裝不再像之前那樣閑適了，反而西裝革履，一舉一動都帶著上流社會的精英氣息。

他戴著墨鏡，倚在關著的車門上，慵懶中又夾雜著一分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距離感。

這是哈利常常給人的感覺。可你自從昨天接了那個電話後，腦子裏充斥著的就是他在學校時冷漠又稍顯孤寂的瘦削修長的背影。

和不遠處的人像，卻又不像。

在寄宿學校度過少年生活的哈利很少露出你現在所見到的這樣意氣風發的表情。他和所有人保持距離，並吝嗇於朝任何一個人展露笑顏。

後來你被踢出了這個“所有人”的區間。你牽動了他所有的快樂。

而現在的哈利會開始與人周旋，也會有坐在會議室裏談幾千萬美金的訂單的時候了。

也許，人都是會變的。

最終，他的面容還是和那個孤寂的少年重合了。

他不會——

你腦子裏冒出了個想法。

他不會是專門等著你的到來的吧？

但不管怎樣，如果直接朝著他走去的話，未免顯得太張揚了。畢竟你只是他們公司的一個實習生。

哈利停在這麽明顯的位置，你要是走上前去肯定會被所有人看見。到時候就麻煩了，要知道你並不想成為眾矢之的。

又或者，也許他並不是在等你。

你這種烏托邦式的安慰想法也只有你自己會信。

然而就在這幾十秒內，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你。你看著他臉上泛起了笑容。

明明他戴了墨鏡，你卻還是能感受到他隔著一段距離落到你身上的目光。

此刻他是在朝著你微笑。

沒有其他辦法，你只好朝著他走過去，“你怎麽在這裏？”

你簡直是明知故問。

他拉開了車門邀請你進去，“直接從這裏出發比較節省時間。”

他坐上駕駛座的同時把墨鏡摘了下來，因此你能更好地瞥見他此刻面上的表情了。

車內的對話是他先開頭的。只不過都是一些類似於“你吃過早飯了麽”這種問題，而你也只是簡單地回答了他。他忙著看路，因此沒有分出多餘的目光審視你，這得以讓你多喘一口氣。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他對待你的態度還是跟之前的那幾天差不多，倒是你顯得有些放不開，好幾次那句“你記起來了嗎”就快要說出口了，幸好你殘存的理智硬生生止住了這個念頭。

你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的側顏，鼻部線條給人一種鋒利堅毅的感覺，但微微上揚的唇角又恰到好處地中和了它。最為重要的是，他淡色的眼瞳因為今天陽光明媚的原因而顯得更加澄澈了，連帶著睫毛也歷歷可數起來。

“你在看些什麽？”

就在你盯著對方好一會兒都不移開眼睛的時候，他突然扭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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